姜桃不限

追我连载很爽

宇宙飞船今日抵达

-我看到有人好像想自杀

-怎么办

周震南把两条信息发出去,凝神屏息继续观察着隔壁敞开着的那扇窗口。那个男孩依旧保持着大半个身子探出去的姿势,一动不动,像站在风中睡着了一样。

两分钟前周震南就发现他了,搬来这里整整半个月,这还是周震南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新邻居。个子看上去很高,头发乱乱的,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因为脸扭向另一个方位,所以也看不到长什么样子。

起初以为他在望什么,过了会却不见有所动作,还只是静静站着。周震南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一手还抱着自己的便携式电子琴,陪同男孩默默站在窗边。姚琛回信很快,发了一个市内的救助站电话,又发了一张心理诊所的名片过来。

周震南不知道这个点儿救助站还有没有人,但还是想打。他打算先把电子琴放下,放的途中手一滑,眼看琴就要掉,又赶紧慌张抓住,手指胡乱捏在琴键上,发出好几声“铛”“叮”“咚”回响在方圆几里。

窗边的背影动了动。周震南的心也跟着往上提了一提。

那人慢慢转过来了,两人对视在泼墨似的夜里,一个惊恐,一个无辜。良久,无辜的那个终于先开口讲话了:“你干爪子诶?”

周震南有点紧张,马上接他的话:“哦,来关窗嘛。”顿了顿,又问:“你嘞?”

“我在呼吸新鲜空气。”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维持着那个既危险又吓人的姿势,大半个身子倾出窗户外,像下一秒就要飞出去。周震南不想当目击证人,赶紧又劝他:“哦,那你呼吸好没有?好了就下来嘛。”

“要得嘛。”那人冲他挥挥手,像在说拜拜,然后就躬起背,像只黑猫,头一低缩回窗户里面去了。

 

夏日炎炎,周震南躲在空调房里面喝苏打汽水,和姚琛玩纸扑克。姚琛今早才飞回来,一出机场直奔这里催他要新的编曲,周震南左顾而言他,一会儿说口渴,一会儿说电脑坏了。

后来编不出来了,干脆把昨晚的历险记又重头到尾演说一遍。姚琛对这个还是蛮感兴趣,追问然后呢?你把那个心理医生推荐给他了吗?

“没有,他说他在呼吸新鲜空气。每个人都要呼吸新鲜空气,总不能每个人都去看心理医生。”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以一个跳楼的姿势去呼吸新鲜空气。”

“或者你去看看呢?你好像有点工作狂躁症,自从你进我家门后就一直在揪你的头发,喏,这就是。”周震南嫌弃地拎起三根蓝色的发丝,“阿凡琛,你真的觉得把头染成这个颜色自己就能做阿凡达了吗?你这个身高顶多做个蓝精灵。”

“在说什么,你是在说身高吗?”

“没有,我是在放屁。”周震南优雅去喝倒进高脚杯里的芬达,刚抿进第一口,门铃就叮咚叮咚响起来了。

 

日不讲人,夜不说神。

“请问你是,呃,奥先生吗?”

“奥先生?”周震南对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呆滞了一秒,“不是。”

“啊?啊......那请问你是周先生吗?”

“那我是。”

“对吧?因为你看,上面的地址写的就是你的门牌号。”对方指给他看,“送错了,我今早出门吃早餐回来就看见它在我家门口。”

周震南目光扫过地址,然后沉默地停在了收件人上面,奥特曼·周。

兴许是等得太久,姚琛在后面探头探脑,突然惊喜地叫起来:“hey, what’s up!张!颜!齐!”

他这一叫两个人都吓了大跳,周震南视线上移,终于看清发件人的名字:姚聪明。

你妈的,姚琛。

 

新朋友旧朋友都是朋友,姚琛来催工,莫名变成喜迎老友。周震南在厨房倒一杯新的芬达,然后扔进两颗冰块,端出去递给张颜齐。

张颜齐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俏皮冲他尖尖的晃出来,双手接过饮料,态度之恭敬堪比结婚喝父母茶。周震南忍俊不禁,终于抿嘴含蓄地笑了,他觉得好有缘分哦,原来昨晚自己和姚琛积极想营救的人竟然是姚琛的好兄弟,又姚琛和自己也是好兄弟,不错,缘分一线牵。

“是我失策,心理诊所名片可以删掉了。”趁张颜齐去弹周震南那个电子琴的时候姚琛悄悄跟他说,“小声但隆重地介绍一下,张颜齐,我大学同宿舍室友加兄弟,一朵帅气的向日葵。”

“是说他脸大?”

“你才脸大,人家只是头发多所以看起来脑袋会膨胀一点。”姚琛啧一声,继续说,“无敌乐天派,积极向上,开朗阳光,职业是菩萨下凡,兴趣是布施善良,他甚至可以给心理医生当心理医生。”

“所以真的只是,呼吸新鲜空气。”周震南用了肯定句。

“新鲜空气。”姚琛用了字面上的双重肯定,“你放心,你们有这个缘分当邻居,我会让他好好照顾你的。所以拜托你不要再用那个面包机了,上次你就是因为烤面包烤出浓烟邻居才报火警的,又因为出了火警你才搬到这里来的,记得哈?”

 

晚饭三人一起吃,叫的外卖,姚琛边看菜单边提议,我听别人说过螺蛳粉吃起来很好吃。

周震南不敢苟同,和张颜齐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一下。两人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有些意外地对视一眼,然后张颜齐向他伸出了手,周震南握上去才发现张颜齐手好大,自己的手被包在里面,可怜地像一只汤圆。

“那以后就拜托你照顾照顾我兄弟伙,他昨天还担心你是不是要从家里蹦极,差点帮你打急救电话。”姚琛稀里哗啦嗦粉,红油一蹦三尺高,不屈不挠地弹上张颜齐半边脸。

纸巾在餐桌另一边,周震南探了老远过去抽出两张,一回头发现张颜齐正和姚琛搏斗,两只手都忙着去抓姚琛的头想把姚琛扣进汤碗里。周震南觉得这男的真是开心果,起码敢去做自己想做了很久又没做过的事。

他把纸巾叠起,挨过去,快碰到张颜齐的脸时对方不动声色往旁边躲了躲,周震南心里尴尬一下,但表面神色如常,只把纸巾转了个方向递到他手里,“擦一下吧。”

 

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多少都有机会碰到。

从那以后周震南见过他许多次,有时候是在楼下花坛喂猫猫狗狗,有时候是帮老人家提一些重物,有时候又在安慰骑单车摔倒了正哇哇大哭的小屁孩。

还真是菩萨下凡日行一善,周震南默默路过,默默在心里给出评价。

“哈喽啊周震南老师。”张颜齐明显比他热情一点,见到了就会用力挥手打招呼,他人偏瘦,细胳膊细腿的,晃起来就像手机专卖店门口的充气面条人。

“你好。”周震南点点头,走过去看面条人给流浪猫喂火腿肠。

张颜齐脚边蹲着三只小动物,喵呜喵呜求投喂,他掰火腿肠的时候余光瞄到旁边飘飘摇摇的裙摆,低头又看到噌亮的一对小皮鞋。周震南真是个好不一样的人,他往旁边移了移,留出点位置给周震南站进来。

喂完流浪猫就快天黑了,吃好晚饭的爷爷奶奶下楼散步,见到他们就会笑,说齐齐又在喂猫猫,猫猫都认到你了,怎么现在才来喂,今天忙不忙呀?

忙碌才代表我热爱生活噻。张颜齐又转头给周震南介绍,这是住五楼的王嬢嬢,人特别好,做的饺子能把外面的东北大娘水饺干趴下。

话说得讨人喜欢,王嬢嬢笑成一朵喇叭花,大嗓门吆喝让他们以后得空千万来家里吃饺子,现包现煮。

 

待王嬢嬢走远后周震南问他:“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哪里有好多,邻居而已嘛。”张颜齐说,“住得近大家当然要互相照顾。”

“看出来了,你像个打卡点,左邻右里路过都得跟你打个卡。”

“你住久了以后你也会这样哒。”

“我不会,我不喜欢跟人说话。”

“你可能只是不擅长跟大家交流。”张颜齐抬起头,乐呵呵冲迎面而来的阿伯打招呼,说吃过饭啦郭叔?没,我还没呢。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邻居南南,也没有很新了,得有个把月了。这些话张颜齐说来行云流水,周震南堆起一个拘谨的笑容,小心躲在张颜齐身后扮演背景板。

“南南也来打个招呼,来。”张颜齐突然反手把他揪出来,像热情的相亲角老板,双手来周震南和阿伯之间挥来挥去,黑色的腕表好似雷达在传递信息,“郭叔叔,住在十一层的,我们小区萨克斯之王,能吹下一整首《小星星》呢。”

“叔叔好,郭叔叔好。”周震南点头哈腰,像过年被爸妈揪出来表演的小学生。结果一低头脑袋上的帽子就掉下来了,悄无声息盖住了地上正在进食火腿肠的三只猫崽。

又待郭叔叔走后周震南红着脸,问张颜齐,“是哪首《小星星》啊?”

张颜齐把帽子给他捡起来,帮他戴回去,“就一闪一闪亮晶晶那个啊。”

“一闪一闪亮晶晶就萨克斯之王了啊?”

“这我就得说你了,对待生活要快乐一点嘛,一闪一闪亮晶晶多好啊。”张颜齐笑,“坂本龙一还在地下室弹过走音的钢琴呢,是不是?不也很好听吗?”

“我也喜欢他。”周震南被说服了,“你可真是个生活热爱主义者。”

张颜齐嗯了一声,伸出一个指头轻轻摸过小猫的脑袋,“要好好长大啊。”

 

半夜两点,周震南接到电话后开了门。

黄澄澄的美团小哥支棱着头上一对兔耳朵,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跟他说,你小心一点。

周震南皱起眉头,马上又看小哥指指外面,说有人蹲在那儿,好像是在蹲点,长得很凶,可能是黑社会。

跟出去几步一瞧,黑社会大哥还真蹲在对门的门口,孤苦伶仃。

“张颜齐?你在那里干什么?”

“哦,你还没有睡啊。”张颜齐看看他又看看美团小哥,“你们公司好辛苦,这么晚还送外卖呢?”

“你不是黑社会啊?”外卖小哥震惊地看着他,“那你刚才那么凶一直瞪着我。”

“我还怕你是坏人呢,都几点了谁还叫外卖,我怕你想入室抢劫。”

周震南拎着手里的炸鸡薯条,突然觉得场面蛮滑稽。 

 

半夜两点半,周震南吃得忘乎所以,可乐倒在饭碗里,喝起来像烈士出征。

张颜齐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灯火辉煌的水晶吊灯,觉得现在可能是一场梦。他出去倒垃圾,回家一摸发现没带钥匙,月黑风高,电梯门里开锁佬的小卡片贴得跟被打了马赛克一样,结果没一个打得通的。

那要不报警吧,好,抓紧电量的最后百分之三,刚开了屏,手机却突然卡住,只好强制关机,关了就再也开不了了。

“人怎么会这么倒霉?”周震南笑他,仰头一饮又是一碗汽水。

“我也不知道,好奇怪哦。”张颜齐迷茫眨眨眼,“为什么用碗?高脚杯呢?”

“碎了,没买新的。”

“干嘛不买?买呗,明天就去买。”

“买了又怎么样呢?买了又碎,碎了又买?”

“怎么这么悲观。要热爱生活期盼明天啊周震南。”

“给你听一首歌。”周震南扔下炸鸡腿,蹬蹬蹬跑进房间,又蹬蹬蹬跑出来,搬出一台黑胶唱片机,郑重其事开始放音乐。

 

怎么形容呢?像是一滩被泡烂了的落叶。张颜齐对这首曲子很不赞同,觉得它灰溜溜的。说罢再看看周震南拿CD的手,那是十个涂了黑色甲油的手指头。

周震南放完这首,又搬出一台小电脑,播放一首新的音乐。

这首更不好。张颜齐哀叹一声倒在他家的羊毛地毯上,说你能不能放点有活力的,你这些歌听得我想为我的人生系上死结。

鼓点轻轻敲在耳膜,带起很忧伤的旋律,没有歌词,但还是很悲伤。张颜齐就保持那个侧卧的姿势,把一滴眼泪留在了他的地毯上。

“真有这么动情吗?”周震南和他一起听完,合上电脑,“这是我写的。”

“你怎么要写这样的歌?你活得很不开心吗?”张颜齐眼睛红红,还沉浸在那个旋律里面无法自拔,“比唱片机里那首还要痛苦。”

“痛苦也无所谓吧,也是一种可以被传达的感情。”周震南云淡风轻继续啃鸡腿,“你之前说坂本龙一,他也会伤心,他不但为自己伤心,他还为人们说要把阿富汗炸回冰河时期而伤心。跟他比起来,我的伤心就只是伤心而已。”

“别吧周震南,人还是要努力开心。”张颜齐凑过去,凌晨三点的夜里他咬了一口周震南的鸡腿,炸得酥脆的皮发出断裂的咔嚓声,他们品尝同一份垃圾食品,怀着强烈的负罪感来享受这种偷情般的快意。

 

周末姚琛打电话给张颜齐,说你千万千万邀请周震南去看那个艺术空间展览,然后看完马上给他押回家去,他明天再不交作品给我我就要被客户暗杀!

窗帘密不透光拉着,张颜齐坐在一盏小台灯下用尺子把中华铅笔刨尖,边刨边问,说哪个艺术展?哦,哦略有耳闻,谁看?周震南想看,那怎么会是我去邀请他呢?哦,你给我五百块钱是吧,等着,别挂电话啊。

他慢吞吞从椅子站起,铅笔摆回笔筒,再慢吞吞走出房间。室外大好阳光把他眼睛刺了一下,张颜齐眯起眼睛,定定看了窗口几秒钟,先从饮水机旁拧开了一瓶成长快乐,倒出两粒,一仰头,吞了。

周震南被门铃吵醒,愤怒地开门,愤怒地把人放进来,愤怒地把门摔上,再愤怒地奔回房间。张颜齐受到了惊吓,不知所措站在玄关,捂着自己的左边胸口,说姚琛,你必须再加一百,赔偿我精神损失。

交涉并不顺利,万事开头难,张颜齐对着黑暗里那个鼓起的小堆堆发愁,他试着戳一下,没动,再戳一下,动了一点。

“周震南,你醒了吧?我来邀请你去看展览,请问南哥赏脸吗?”

“你下次再这么早过来,我赏你秋后问斩。”小堆堆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回答。

还早吗?张颜齐瞄一眼手机上的11:54,眉头一跳。

 

展览厅又空旷,来往的人不多,穿得都很行为艺术,比起里面的展品,观众倒更像在走时装秀。

张颜齐穿着运动服混在一堆艺术家中间,正常得鹤立鸡群。周震南里面搭了一件要透不透的纱衣,外面通过张颜齐缜密的观察,应该是一条裙子。又或者是裤子,但张颜齐总不能蹲下撩起来看看。

下午临出门前周震南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说你觉得怎么样?

张颜齐说好看,像一条金鱼。

周震南白他一眼,说你也好看,你看上去像个......

张颜齐追问,像什么像什么?

周震南哽了一下,说像个人。

此刻一人一鱼游走在挂有巨大吊灯的展厅里,吊灯也被挂上装饰了,荆棘密麻地缠绕在白色发光球体上。周震南欣赏,说这真像一颗被束缚的月球。张颜齐不欣赏,张颜齐说我觉得它像一个马蜂窝。

周震南又被哽住了,但奇怪的是张颜齐说它像马蜂窝之后它就真的变得很像马蜂窝,并在心理暗示下对周震南进行了并不友好的感官影响。

在这种影响下周震南只好跑去看一个四四方方的框,那个框也是被缠成了遍布荆棘的样子,底下还有什么东西,周震南蹲下去看。张颜齐漫不经心跟在他身后像个保镖,走到一半被拦下来,一个穿着白色垂感丝质长袍裙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说我们能不能扫个微信?

怪哉。张颜齐觉得同样是裙子,周震南穿起来像小精灵,别人穿起来像一座白色灯塔。

 

微信没扫,因为周震南发现他落下之后又蹬蹬蹬跑回来,警惕看一眼白色灯塔,就扯着张颜齐蹬蹬蹬走了。

老半天后终于张颜齐也瞧见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站定在看,看了好久。这回轮到周震南不懂欣赏了,就一块黑布,上面钉了一颗银色铆钉,没了。

“它好孤独啊。”张颜齐给他解释,“像不像一个宇宙,它是唯一的一颗星星。”

灯光打在上面,亮晶晶的,周震南也解释,“像不像高级绒面,它是一颗钻石。”

“也像,都是闪闪发光的嘛。”张颜齐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干脆把姚琛那笔巨款招供出来,拿去做两人的伙食费。

 

“你告诉姚琛,别说明天,后天,大后天,明年我都写不出来。”

日式料理店冷冷清清,周震南吃海胆寿司,啊呜一个,啊呜又一个。张颜齐咬着吸管喝荔枝冰,没听懂。

“那个人根本不尊重我的音乐,我觉得如果是这样,ok,大家就都不要做。”周震南满不在乎,“一个作品你没有灵魂叫什么作品?我又不是街头打碟的,有beat就能燥。”

“姚琛以前打过碟。”张颜齐没什么用地补一句。

“所以就让姚琛去给他做嘛,我把我冠名权借给他,钱也都给他。”周震南叹口气,“我知道他也不想,但我更不想。那个人居然说我的音乐听起来像和尚敲钟,像再听多一会就要半截入土?这是对生命的诘问,懂吗?”

“那你说生命是什么呢?”

“生命就是生命,就像水就是水,云就是云,海胆就是海胆。”周震南说,“但成分占比决定了生命的不同形态与模样。你看,有盐分的水就是海水,没有盐分的水,可以是矿泉水,也可以是自来水,还可以是江河水。”

“那么人呢?是人的成分占比重要还是人的生命重要?”

“那当然是生命重要,没有生命,成分要去哪里占比?”

“如果这次的成分占比很不好呢?比如有的人痛苦占了大多数。那也是生命重要?”

“也是。痛苦归根结底只是人的情绪,情绪是被诞生的,人要学会与自己的情绪作斗争,斗争就需要生命来支持。”

他们谈论的东西杂乱无章,天马行空到十万八千里,但莫名都觉得彼此能够读懂自己。

讲到一半张颜齐边说边从口袋摸出一罐东西,拧开盖子倒了两粒出来,一仰头吞了。周震南看了看瓶子,说你都183了还吃成长快乐呐?你该吃钙尔奇。

张颜齐比周震南还喜欢喝可乐,出去打球吃饭压马路都要喝可乐。周震南老害怕他会提前得骨质疏松。

 

姚琛重金求曲,六百大洋砸出去连个水花都见不着,气得先把周震南给拉黑,又再把张颜齐给拉黑,坐飞机去韩国逃避世界去了。

这事儿张颜齐还是有点内疚的,他抬起表看看,现在姚琛应该已经下飞机了,赶紧发条注意安全的短信过去,特别马后炮。

周震南约他来家里看电影,边找片子边说,啥呀就逃避世界,他是去找朋友玩了吧,那个什么,赖什么来着,忘了。张颜齐醍醐灌顶地哦了一声,说那我知道,在韩国的,他大学时也去找过人家一次,赖什么来着,算了。

看电影时张颜齐又落泪了,周震南抽好几张纸巾糊他脸上,不停重复这是假的,你别又哭好不好,这主角是自愿留下的,他保护他爱的人嘛,哎呀别哭了大哥,哎呀我求你了。

不管用,从这里一直就哭到片尾。周震南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能哭。虽然电影的确很悲惨,主角为了保护爱人最终选择永远独自居住在一颗遥远的恒星上,周震南看到最后也鼻子酸酸的。

“周震南,我好难过。”张颜齐倒在周震南大腿上哭得眼睛都肿了,伤心到一抽抽的,抬手去够纸巾,结果手表碰倒桌边的水杯,哗就倒了他满头。

 

“你赶紧把手表拿下来,看看坏没坏,服了,谁把杯子放这的?好像是我,那算了,那是缘分。”

张颜齐还沉浸在悲伤中,突然又被泼醒,整个人都是懵的。

手表摘下来了,没坏,周震南看他每天都戴这块表,觉得应该是什么传家宝,又抽一大堆纸巾过去给他吸水。手臂应该也有水,周震南目光移上,突然一愣。

仔细想来他之前并没有特别留意过张颜齐的手腕,上面那些浅浅的疤痕是什么?

很细,却微微突起,凌乱的散在腕侧。有的已经发白了,有的还带着暗红。

像被刺到,周震南猛地移开视线,兀的站起,说我去给你拿毛巾。然后匆匆离去。

 

这件事让周震南想了好几日。

睡前放空时在想,睡醒回神时也在想。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得多,没准那就是年轻时洗掉的一个纹身。

张颜齐每天都开心又热情,乐于助人。他又想起姚琛的形容,说张颜齐的职业是菩萨下凡。菩萨也会不开心吗?菩萨也会生病吗?

前几天张颜齐去出差了,从西安给他发信息,问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特产怎么样?

西安有什么特产,无非就是兵马俑。周震南焦头烂额在写一个并不钟意的曲子,心情极差,说你给我运一个兵马俑回来,除了这个别的都不喜欢。

人生就是这样,非得做许多不愿意的事情,还美其名曰成长一大步。

姚琛把他俩从黑名单放出来了,千求万求说这个客户真的很重要,看在我姚琛的面子上,你就写吧。周震南呵一声,说你有什么面子?姚琛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张颜齐大学时窝在上铺戴个大耳机打游戏的画面。说我还有很多黑照,现在有面子了吗?

怪哉。周震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看他以前的照片。

但还是开始埋头赚这个钱了。既然凡夫俗子不喜欢诘问生命,那就让生命来诘问他们好了。周震南改,他灵感好多,最有灵感还是那个像马蜂窝一样的灯球,带有一种直白坦诚的幽默。他把这个幽默放进去了,写的时候就在想张颜齐,想了就把那张照片翻出来看。

东西交出去那天周震南不要钱,问姚琛要了张颜齐的所有照片。

有点多,姚琛不得已开了个压缩包,好几个G的照片才发得过来。

周震南说你有病啊你怎么拍那么多他的照片,你该不会是......

姚琛说我是你大爷,他搞笑嘛,我们宿舍几乎每个人都有关于他的好几个G的照片,还能跟他比肩的就是德云社的截图了。

 

张颜齐回来的前一天周震南就坐在他那张昂贵的被张颜齐流过泪的毛毯上看照片,有足球场草坪上撑着手坐的,有刚入学时坐在行李箱上等公车的,有麦当劳工作时被偷拍的,有餐厅吃西餐的,有宾馆里背过身打电话的,有教室黑板前和其他人的合影。

好多,周震南看得眼花缭乱,偶尔噗嗤一下笑出声,偶尔也会惊叹我的天呐。他像童年翻到一个百宝箱,拥有无穷无尽好奇心,扎进去就出不来。

这才是可以值得被创作的灵感。

他往高脚杯里倒入旺仔牛奶,优雅地端着,款款潜入自己的小房间。站在窗前他就在想,那个撞见张颜齐呼吸新鲜空气的夜晚好像在茫茫宇宙中碰见的一架宇宙飞船,张颜齐坐在飞船上,撞入了他的生活。

周震南连夜做出了一个新的作品,然后把它命名为宇宙飞船。

 

兵马俑顺利入驻周震南的家里。

不过是个小的,准确来说是入驻了周震南家里的床头柜上。

怕中途摔碎张颜齐还把它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回来撕又撕不开,“你有刀没得?”

周震南去找,找了把普通美工刀。

张颜齐随意看一眼,“不行,这个不够利,刀片太薄了。”

再去找,这回拿了把水果刀进来。张颜齐看笑,还是帮他开,小小的摆件复刻得精巧,周震南喜欢,爱不释手看了又看。

“能去你家里玩吗?”周震南边看兵马俑上面的小盔甲边问,“我从来都没去过,能去吗?”

“行啊。”张颜齐很爽快,“上次我还吃过你一口鸡腿,今天来我家吃饭,算有借有还。”

 

傍晚两人去买菜,不去超市,去的菜市场。

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周震南没买过菜,人家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挑也不会挑,见到像样儿的就往里拿。

张颜齐摁住他,把小白菜放下,“这个季节吃藤藤菜嘛——这个好多钱?太贵唠,少个两毛钱,要得,扫码哈。”

大包小包提着,原来生活也是门学问,人间烟火不一定美丽,许多人的生命里,万难和万幸是相同占比。

周震南跟他走出菜市场,“刚才卖灯笼椒的勒个娃娃好小哦,看着还蛮可怜。”

张颜齐点头,“是的。”

周震南又说,“他们开心吗?就比如卖藤藤菜的那个人,他每天就卖藤藤菜,也不干别的。”

张颜齐不置可否,“价值感很重要。你觉得每日卖藤藤菜是一件不会高兴的事情,是因为在你的观念里,卖藤藤菜并不算一个十分有价值的事情。但换过来,我觉得你写的音乐很有价值,可对于那个卖藤藤菜的人来说,未必就觉得你的音乐有意思。”

“哪种价值更好?”

“哪种价值都没有不好,世界需要许多种不同的价值来组成。”

“你的价值观念认为什么最好?”

“我之前认为遵从自己的变化最好,但现在认为生命最好。”张颜齐笑了笑,“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记得吗?”

 

厨房里有人忙碌,客随主便,周震南被打发出去看电视。

那瓶成长快乐放在饮水机旁边。现在吃了还有机会长高吗?周震南想,走过去拧开盖子,也倒了两粒出来。然而刚扔进嘴里他就吐回手心了,好苦。

这好像并不是成长快乐。周震南迟疑,从瓶子里又倒出一粒,仔细看,发现了几个英文字母。

那不是什么成长快乐,那是一种药。周震南对着搜索出来的网页,慢慢念出最后几个字:“多用于抗抑郁......临床效果......好......”

抑郁症。

你吗。

他愣愣望向厨房,里面的人系着围裙,正油烟四起炒着菜。

“你忘记开抽油烟机了。”周震南去帮他摁抽油烟机的按钮。

“怪不得烟雾缭绕,我还以为我是神仙下凡。”张颜齐打趣,用筷子夹起一小片灯笼椒喂给他,“尝下味道,还放盐不放?”

周震南吃进去,嚼一下,眼眶就红了。

“这么辣吗!”张颜齐赶紧自己也咬一片,“也没有嘛!周震南你不要演我噻!”

“骗你的。”

“别笑了,小骗子。”

“还行,再放点吧。”

“我房间有葫芦丝,要不要玩?”张颜齐转而把肉片下锅开始翻炒,“去玩吧,之前我在桂林买的,也不知道还响不响。”

 

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周震南亮起灯,慢慢往里走。

桌面架着笔筒,很多铅笔,却没有削笔刀。周震南拿起一把尺子,看上面黑乎乎的侧边,沉默了半晌。

床头柜放着一个药瓶,很大一个,写的维生素C片。周震南打开,查了药片上的字母,确认了这是一大瓶安眠药。现在安眠药没那么好开,这么多的数量只能是存,存了很久。

书架上胡乱塞满了书,纸张,文件夹。抽出一本心理学,掉下一堆纸。捡起来时无意看到抬头,是医院精神科开的诊断,周震南目光掠过,觉得心脏都被攥紧了。

还有个素描本,画了很多颗星星,翻多两页,还有歌词,遥远又孤独,写我梦见我是一颗宇宙恒星,终有一日不再转动,就在今日,就在今日。

 

“葫芦丝还能吹吗?”

饭桌上张颜齐边给他夹鱼香肉丝边问,脸颊被沾了弹起的酱汁,周震南抽了纸巾去给他擦。

这个动作被很自然的接受了。

周震南垂下眼,问:“你为什么给我带那个兵马俑啊?”

“不是你要的吗?”

“我要你就给我带啊。”

“啊。”

周震南抬起眼,鼓足勇气,说我又写了首歌,要不,听一下?

 

今晚预报有超级月亮,总要看看。

小电脑也被带上天台,和他们来观赏一次奇迹与爱。

张颜齐说你这首歌不错嘛,你看,听起来就很开心,很热爱这个世界。

距离超级月亮的时间还有五分三十八秒,其实现在也已经很超级了。硕大的圆月贴在夜空中,皎洁明亮,熠熠生辉。

月亮真漂亮。周震南说。

我好想上月球玩哦。张颜齐说。

音乐还在放着,月亮一点点变得更加圆满。

周震南问:“那你玩够了怎么回来呢?”

“不回来啦,去了就不回来啦。”张颜齐笑眯眯的。

周震南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张颜齐也看着他,良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可能回不来啦。”

 

“要好好长大啊。”

“怎么这么悲观。要热爱生活期盼明天啊周震南。”

“别吧周震南,人还是要努力开心。”

“像不像一个宇宙,它是唯一的一颗星星。”

“比如有的人痛苦占了大多数。那也是生命重要?”

“周震南,我好难过。”

“不行,这个不够利,刀片太薄了。”

 

“我可能回不来啦。”

 

周震南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超级月亮最佳观赏时间终于来临,张颜齐抬头看向那个永远孤独的月亮,这一瞬间觉得人类真的很渺小。

爱恨渺小,过去和未来都很渺小,唯有当下,当下感受到了心跳,正在活着。

周震南揽住他的腰,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前。

虽然你一直在用力热爱着这个世界,用力热爱着生活,可是我还是能听到。

听得到,全都听得到。我听到你的求救信号了。

“别怕。”周震南说,“我买飞船把你接回来,我好有钱的。”

张颜齐眨了眨眼,落下了一滴很小的眼泪。

“别怕。”周震南说,“我会来救你的。”

 

“这首歌叫宇宙飞船,是写给你的。”

宇宙恒星不再转动,就在今日,就在今日。

宇宙飞船为你抵达,就在今日,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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